见到一座寺庙。
寺庙恢弘,门前一条长长的步道,两侧都种着树,并排靠着,树的前面是一座又一座的石刻佛像,佛像的底座比人高,仰起头来才能够看清楚佛颜。
每一尊都侧卧着,只是脸上形态不一,有的睁着眼,有的闭着眼,有的在笑,有的怒目。
朕身边带了十个侍卫,四个在山脚下守着马车,另外六个随我一起上山。其中两个朕吩咐留守在寺外,另外四个左右各自两人,跟我和贺栎山进寺。
“听云寺……”
走到门口的时候,贺栎山仰起来头,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,一字一顿念出来。
“曾经主持游历四方,回来讲经,说肉身耳目蔽人,其实世间万物万象归一,云无声,风有声,其实都是人所以为,并不是大世界的本来面貌,云亦可听,旨在鞭策寺中僧人不要为物所困,潜心坐禅,早日得证菩提。”
贺栎山侧首看我,“皇上知道得多,臣庸碌之辈,不解佛意。”
“这是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,但其实有人说,当初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找过来的工匠耳朵背,把停云寺听成了听云寺,牌匾做好了挂上去,已经改不了了,如此有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。”
贺栎山莞尔。
我二人走进第二重门,他忽然又道,“皇上之前说要给臣祝寿,臣本来不信,可皇上愿意讲笑话给臣听,臣斗胆信了。”
我随口道:“信朕一句话还要斗胆,朕不知道朕在安王这里,可怖到什么地步。”
贺栎山一脚跨进第三重门,“不是皇上可怖,是臣心怯,平生最怕,空欢喜。”
三重门内两颗枝繁叶茂的高大古树左右对立,最高的树冠已经远远高过了台阶之上的殿门,寺中红墙对照写了占据大半个墙面的“寿”字,一阵风来,树上用丝带挂着字的木牌就相击作响。
寺庙每一重门进去,地势都较之前更高,山峦之上凭栏而望,能够看见纵横的林木和清溪。
“臣请教皇上,为何寺庙中没有燃香烛,也没有一个僧俗。”贺栎山举目四顾,“臣看这里打理得干净,没有蛛网灰尘相生结伴,不像是没有主人家的样子。”
“朕把人都遣走了。”
贺栎山顿了顿,“皇上忌惮臣,害怕有人混迹人群之中接应臣,让臣跑了。”
“只是其一。”
“那其二?”
“其二这座庙不燃香烛,专为祈寿所用,每个人可以点灯祈福,有摆放在大殿之中的小水灯,有挂在树上的灯,也有挂在屋檐下的灯,种种不同,价格不一,但每个人只能够点一盏,以免占了别人的地,灯只燃一晚上,第二天就要撤走。”
听朕说话,贺栎山不时点头。
朕继续道:“有人说,灯燃过当晚不灭,阎王要收的人,也能够寿过来年。”
贺栎山按着下巴,沉吟片刻,抬起来头,“皇上说了这么多,可臣仍然不解,皇上所说其二的关节所在。”
“因为朕不止给你点一盏,佛前僧俗都知道了,不合规矩,外面要讲朕坏话。”
贺栎山静立不动,良久,哑声笑道:“皇上竟然还担心这个。”
“如今天下世人信佛的多,朕是俗世君,佛是世外君,朕若是反其道而行,天底下许多人就要对朕憋着气,朕何苦给自己找这么多的麻烦。”
“皇上心里装着江山社稷,方方面面都考虑到,万民归心才是为君之道,谢皇上指教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“你非要惹朕生气是不是?”
贺栎山挑眉,道:“臣只是提醒皇上,臣究竟是为何落到如今局面,免得皇上一时对臣心软,酿成大祸。”
我胸中郁气游走,突然之间手脚一滞,赶紧,朕背过身,袖子滑下来遮住。
好一阵缓和过来,朕道:“过完寿,朕也可以杀你。”
贺栎山老老实实不再挑衅朕,寺庙里面没有人做饭,朕让人侍卫带上来了朕准备的冷碟和果脯,简单用过,直到夜降之时万籁俱寂,朕让人燃灯。